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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1/07

【臺大文學院跨領域論壇:佛學研究與AI】活動側記

  自從人工智慧(Artificial Intelligence,AI)的概念被提出以來,AI理論持續發展的同時,還不斷完成過去人類無法想像的挑戰。人們除了驚嘆於AI的偉業及強大的效能外,也開始擔憂自身的處境:或許AI的威脅已不再是科幻小說家的想像。那麼致力於思考人類自身的人文學院會如何看待這個劇變呢?本次活動邀請到語言研究所的謝舒凱教授和哲學系的耿晴教授介紹AI在學術研究中的實際應用,以及AI帶給我們的思想啟發。


    第一場演講由謝舒凱老師主講,謝教授從語言學開始談起。語言學探究的範圍有語音、構詞、詞義、句法到文字等等面向。根據文本不同,同一字或詞與其他字詞之間的關係改變也會使這些字、詞具有不同的涵義,進而形成不同的關係網路,也就是文本的語境。因此,佛經的翻譯與傳錄以語言進行,自然也有「佛經語言學」的探究。但佛經語言與日常使用的漢語雖然使用相同字詞,意義卻不一樣。歷史上,這兩種不同的語境互動的結果大大豐富了漢語,例如安慰、報答、境界等等都是佛經引入、漢語本來沒有的概念。而隨著時代推移,語境也可能發生改變。例如「愛河」在佛經中本指貪愛如同河水溺人一般,帶有負面意涵,現代卻用於祝福感情如河水綿長;又如「天花亂墜」在佛典中本為佛法引發天神讚嘆而降下花雨,可是如今卻形容說話誇張不實。也因此研究佛經(或者任何古代文獻)的困難之處在於:如何重回文本的語境。如此,才能確保字詞置於正確的關係網路中被理解。傳統語言學研究方法借重不同版本的對讀、對勘,用比對的方式嘗試還原語境。電腦科技提供了新的輔助,藉由過去無法想像的大量數據分析,我們可以找出以往未被注意的關聯。而AI的出現不只是更好地輔助研究者完成數據分析,它還向人類展示出另一種「理解」的方法。

 
   謝教授介紹AI理論將AI分為ANI(Artificial Narrow Intelligence,狹義人工智慧)、AGI(Artificial General Intelligence,通用人工智慧)、ASI(Artificial Super Intelligence,超級人工智慧)。目前的AI都屬於ANI,一般認為它無法像人類一般學習、理解或創造;AGI則是能夠有近似人類的能力,這是現階段努力的目標;ASI則是只存在於理論中、全面超越人類的AI。而近年最熱門的生成式AI(Generative artificial intelligence)則是一種嘗試實現AGI的徑路,它的實現方式是通過大量學習人類語言使用建構大型語言模型(LLM),以向量表徵「學習」人類使用的字詞之間的關係。當生成式AI訓練完成後,它就擁有海量關於字詞之間關係的數據。根據這些數據,它就能夠判斷不同上下文中該使用什麼字詞,像人類一樣寫文章,還可以應用在圖像等創作中。AI與AI之間也能通過數值的傳輸進行交流,彷彿人類交談一樣。AI用數值建構、類似語言的關係網路過去語言學從未想像過的問題。


    不過由此也引出關於AI的爭論:AI具有意識嗎?


  謝教授認為,現在定論為時尚早。如同前述,生成式AI是基於大型語言模型(LLM)不斷運算並賦予每個字詞一個數值,AI可以根據這些數值來判斷它們所指向字詞之間的關聯,從而選出相關的字詞作出回應。但是這一程序在當代的計算機科學研究中仍有許多未知。正如人類理解字義的過程,似乎也是透過字詞之間的關聯進行判斷,只是我們不像電腦一樣會顯示數值。這個程序儘管是人類歷史最悠久的行為之一,卻依然未被語言學者完全掌握。AI的出現不僅提供新的研究方法,還促使我們自問:我們真的足夠瞭解自己嗎?


   第二場演講則由耿晴老師主講。耿教授是從佛學研究實際使用AI的經驗出發,並討論在哲學上如何思考AI與人的關係。他接續謝教授的論點,說明AI對每一個字詞賦予數值的方式事實上非常近似於人類理解完全文本的途徑。耿教授以自己的博士論文為例,當時還沒有AI可用,而他面對的是許多長期以來不知道譯者、時代的經典,以及當中迥異的詞彙和語法。耿教授笑稱「雖然這些字拆開來都看得懂,但合在一起就看不懂了」,解決方法只能靠土法煉鋼地統計九百多條字詞在數十個文本出現的頻率及關聯詞彙,最後藉由特定字詞(例如「無流善」)的用法判定當中許多屬於真諦三藏獨有的詞彙。就實際經驗看來,人類理解字詞的方式確實如謝教授所說,非常接近AI。

 
   不過這也促使耿教授進一步思考:AI具有意識嗎?耿教授認為,目前的哲學研究還無法完全回答「意識」是什麼,不過或許可以找到AI與人的根本差別。耿教授認為這個差別就是AI可能沒有主觀性,也就是第一人稱的經驗,儘管我們只能以第三人稱觀察AI的行為來判斷。有沒有主觀性的意思是什麼呢?耿教授舉例當一個人說出「餓」這個字時,通常表示他有某種缺乏食物感受,無論強弱、生理或心理。所以語言的意思不只是字面上的表述,它還有一層令人感同身受的意義。當人類讀到一篇關於美食的文章時,我們不只得到關於食物、人物的客觀資訊,我們也能夠試圖感受文中人物的感覺。可是當AI「讀」完關於美食的文章呢?它的確可以像人類一樣寫出文情並茂的心得,可是我們似乎很難相信AI也有類似的感覺。進一步說,語言系統中大半的詞彙都是人類為了表達特定經驗所創造的,所以若AI不會「餓」、不會「高興」,那麼它雖然可以熟練地排列組合現有的字詞,但是它沒有辦法創造出一個新的字,因為它沒有要表達的經驗。這並不是說AI完全沒有創造能力,耿教授認為創造力有兩種:一種是在框架內的創新,例如AI可以在Google地圖規劃出我們完全沒想過的路線;第二種則是跳出框架,既然AI使用由人類語言建構的資料庫,它有辦法創造出一個不在人類語言中的概念嗎?

    耿教授又討論了AI與佛教討論的無我和解脫。在佛教教義中,眾生是因為不明白實相(無明)而陷入生死輪迴中,並且誤以為有「我」。而眾生執著我見的重要根據即是經驗所構成的習氣,每個眾生都有不同的生命經驗形塑出的生活方式或人格特質,也因此造成有一特殊「我」的錯覺。當我們閱讀佛經時,過往習氣所塑造出的種種偏執成見的確會造成干擾。不過AI的出現似乎展現了一個沒有習氣的意識體如何思考,這引發一個有趣的問題:AI會更接近佛典中的解脫嗎?耿教授認為答案是不行,因為正如前述,AI沒有經驗雖然使它沒有眾生習氣的包袱,但也注定它不可能真正明白什麼是解脫——在佛教傳統中,解脫是依靠體證(現量)而不是概念分析。佛經中的世尊也是在感受到痛苦之後,才能找到消除痛苦的方法。即使AI可以很好地分析佛經中解脫的方法,它似乎也沒辦法自己驗證這個方法有沒有效,因為它不會感到痛苦。所以還得有人親身實踐,才能進行判斷。

    耿教授的總結對人類的未來抱持著樂觀,他認為正如謝教授所說,目前在語言學、計算機科學、心智哲學及佛學都還有許多未解的謎團。而解決這些問題除了AI帶來的新方法外,仍然不能離開我們的驗證和判斷。所以我們關注的不應只是AI是否會取代人類,關於AI的突破仍仰賴於人類對於自己更深刻的了解。



(紀錄者:張以晨)